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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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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十月下旬的江南之地還帶著秋老虎猛烈的勢頭,隨著運河而上,越往北天氣越是涼爽,逐漸有了秋天的寂寥。

江上風大,早晚須得加衣裳才不至於風邪入體,招來病痛。

莫磐第一次乘著大船出這樣的遠門,他年輕氣壯,不怕風吹。一大早的起床洗漱之後,他在艙室裏待不住,就披了一件薄披風,站在船頭看著後退的江水和岸邊的景色出神。

他作為懷寧郡主的郡馬,此次進京第一站得是按照禮儀去覲見宣正帝,宣正帝能見他最好,要是宣正帝真病的起不了身或者不願見他,那麽他就得按照規矩去覲見皇後。

皇後還是好好的,能不能見到皇後,以及見到皇後之後,從皇後的態度上他或許可以窺見宣正帝的態度一角。

從得知宣正帝中毒的消息之後,他就沒再得到惠慈大師的消息了,就好像這人就此銷聲匿跡了一般,莫磐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要是能跟以前沒差錯的繼續得到師父的消息,他就得懷疑是不是有人假傳消息了。宣正帝中毒的事,怎麽看都不可能跟他師父‘無關’的,以前有賈代善替他去死,他都立即幽禁了師父,如今他生死不知,他師父還能得了好?

不管是被動的還是主動的,他‘師父’都逃不了厄運就是了。

宣正帝年紀不小了,太子已廢,年長的皇子也都過了而立之年,他就不信那些個野心勃勃的天家貴胄們能忍的住?渾水好摸魚,說不得,他師父的生機就在這次乾坤震動之中呢?

覲見完這對天家夫妻之後,莫磐也無需再理會旁人,直接帶人住進華柔長公主在京裏的公主府就行了。

在不確定宣正帝的真正情況之前,他最好一動不如一靜,等到他不得不出的那一天,他才好‘見機行事’。

只要進了公主府,他不想見的人,只要他不松口,就沒有人敢硬闖。

不想見的人?

長公主的意思是,他入京之後,會有人想見他、主動來見他嗎?為了什麽?總不會是他師父。這些年,他早就了解過了,從皇子公主到仕宦新貴,鮮少有人知道有惠慈大師這個人物在的,就是老一輩的勳貴皇族,在宣正帝多年如一日的打壓下也是對惠慈大師諱莫如深。那麽,他進京後主動來見他的人,就不可能是為著那些塵封的陳年舊事。不是為了往事,就是近年的新事了。

近年來,不說地方上鼓勵農耕建立作坊的新政,能為當權者帶來多大的政治功績,就是如今京裏風靡多時的玻璃制品,尤其是平板玻璃陸續進入各大豪門貴族的宅邸,就能給他們帶來多大的紅利?

玻璃制品只要風靡起來,利潤或許比不上鹽鐵,但除了鹽鐵,其短時間的斂財能力,還真沒有其他能與之比擬的。

但在他看來,在玻璃的應用上,京裏的這些貴人們卻是有些殺雞取卵了。若是想把玻璃工業當成真正的搖錢樹,得優化產業升級,擴大生產,降低價格,讓其走進千家萬戶才是長遠發展。等百姓們建房造屋都離不開玻璃的時候,那才是玻璃長久收割財富的時候。

可惜,無論是玻璃已經成為貴族們的禁臠,他們只會把玻璃當成奢侈品來炫耀,而不是想法子去降低成本,增加產量。

就現在而言,平板玻璃是不大可能走進尋常百姓家的,除了階級固化之外,影響玻璃大量生產的最大因素是大周朝工業化的嚴重落後。不說其它,就是制作玻璃中用的最多的純堿,如何從更多的途徑獲取足夠的純堿,單這一點,就限制了玻璃制品的快速發展和擴張。

也不知道,有生之年,他是否能看見玻璃制品走進千家萬戶的那一天。

除了玻璃這一點,他身上還有什麽能讓那些人趨之若鶩的?

正在他對著江水沈思的時候,他也沒忽略了遠處一個不住朝他打量的視線。他尋著視線望過去,見是一個蓄著短須的中年男人正搖搖向他行禮。

看他的打扮,文不文,武不武,富貴倒是極其富貴的。這樣的裝扮他在吳皇商那裏見多了,莫磐就以為他是去京裏做事的哪一位皇商,並不理會他,就只是禮貌的點點頭,移開了視線,繼續對著後退的江水發呆。

皇商也是商,以他現在的身份,對著商賈之流,是不用回禮的。他要是放低身段給他一禮,換來的就不是誇讚,而是鄙夷了。

說起來,作為懷寧郡主的郡馬,他身上也是有個不大不小的爵位的?

等回了京之後,他可得好好研究一番才行。

薛鑒看著遠處規制恢弘的樓船,有些望船興嘆。

旁邊湯師爺安慰道:“老爺何必失望,等進了京,總是能說的上話的。”

湯師爺知道,遠處樓船上潯江遠眺的不是旁人,正是西寧王之後,大名鼎鼎的懷寧郡主的郡馬,莫磐。據說,如今已經成為全國皇商爭先搶後打的不可開交的玻璃就是這位神仙人物做出來的。他還聽說,幾年前這位還是位聲名不顯的少年郎,僅憑著一道玻璃方子下聘給宣正帝,就如願抱得美人歸。

嘖嘖,英雄出少年啊,他要是有這樣生財的本事,說不得能抱得公主歸呢?

湯師爺知道的,薛鑒知道的只有更多的。他作為四大家族薛家的當代家主,莫磐的出身和來歷他也是知道的七七八八的。他的嫡妻的胞姐嫁的就是這位朝中新貴郡馬爺的生身父親林如海的嫡妻賈氏的嫡親的二哥,說起來,他跟林如海還是連襟呢。他要是舔著臉湊上去,說不得這位郡馬爺還得叫他一聲世叔?

可惜,當真可惜!他雖然身在金陵,揚州的消息他也從沒落下的。據他所知,這位郡馬爺跟林如海的關系可是半點都不親厚的。也是,人家現如今貴為郡馬,有西寧王的餘蔭和華柔長公主做靠山,的確是無需理會他們的。只是,他們四大家族也不是那天邊的浮雲,風一吹就散了?這樣明晃晃的肥肉放在他面前,他卻是敬而遠之,這位郡馬爺到底是在想什麽?

如今這位郡馬爺也才十七八的年紀吧?聽說已經考取舉人功名了,幾年前,人家也才是總角之年吧?

總角之年,遠在千裏之外的揚州,不露面就能攪動京裏的那池渾水,這位郡馬爺,可不是個糊塗人呢!

春闈在明年的二月,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這位不得了的郡馬爺在這個檔口只身前往京城,懷寧郡主卻沒有跟隨,但在江上遇上了就是緣分,要他白白錯過,他怎麽能甘心?

要是走通了這位郡馬爺的門路,這次進京的事,他就完成一半了。

因此,他一路跟隨在這位郡馬爺的船後面,一大早的在船上吹著冷風等著,就是希望莫磐能註意到他,他也好順勢上去搭訕。

誰知,這位矜貴的郡馬爺是註意到他了,卻是對他的示好不屑一顧,倒是讓他碰了個軟釘子。

他跟湯師爺道:“你不知道,這是極好的機會和緣分,錯過了可就再難尋了,唉,可惜,人家不睬咱們,徒嘆奈何?”

湯師爺給他出主意道:“老爺也不是那無名無姓的,不如,咱們遞上拜帖,上船拜見?”

薛鑒有些遲疑,他也曾考慮過這個方法,原先他也覺著自家不落他人之後,只是,這幾天他見多了如過江之鯽各色人等被拒之門外的盛況,他卻是越發的膽怯了。

或許,這位郡馬爺並不想被人打擾?他是去交好的,可不是去自找不痛快的。

湯師爺再進言,他道:“老爺猜小人今早在船尾見到誰了?”

薛鑒疑惑問他:“誰?”

湯師爺壓低聲音道:“是林恒,如今揚州巡鹽禦史林大人的貼身大管家,這位大管家如今就在那樓船上呢。老爺與林家不是有親?如今湊巧遇上了,很是應該上去親熱一番的。不如,由小的出面去會見這位大管家,老爺再見機行事?”

薛鑒詫異道:“你沒看錯?真是林恒?”

湯師爺肯定道:“真真的,小的再不會看錯老熟人的。雖然只是透過晨霧遠遠的看了一眼背影,但您是知道小的這一雙眼睛的,嘿嘿,只要看過的人就忘不了,這林恒往年咱們也是常年打交道的,小的再是不會認錯的!”

薛鑒摸著自己的山羊胡,心下急轉,劈裏啪啦的打著各種算盤。林如海的大管家怎麽會在樓船上?賈敏新的了個男孩的喜事他也聽說了,這位大管家難道是上京給榮府報喜的?如果是報喜的,也沒資格順便坐上這位郡馬爺的樓船吧?林家出不起船資了嗎?

還是說,這林家跟這位郡馬爺,其實並不像表面上這樣的冷淡?

薛鑒對湯師爺吩咐道:“備墨,我來親自寫拜帖,去會會這位貴人。”

湯師爺雖然不明白老東家為什麽會突然如打了雞血一般的亢奮,但他也沒追根究底,聽話的去找最好的燙金貼,好讓薛鑒親自寫拜帖。

薛鑒特地吩咐湯師爺去送拜帖的時候,著重說明他們是金陵‘豐年好大雪’的薛家,不是其他不入流的人家。

莫磐回到船艙裏吃早膳,他接過拜帖仔細打量了一下,隨口問道:“薛家?跟榮國府有親的薛家?”

四大家族的薛家?薛寶釵的父親?不是說薛寶釵幼年喪父?他現下還沒死呢?

薛寶釵能跟林黛玉競爭賈寶玉,那麽,她們應該是差不多的年紀,想想如今林黛玉才兩歲,就算薛寶釵大些,也大不到哪裏去?

莫磐將拜帖給林恒看,林恒接過這燙金的拜帖仔細查看了一番,回道:“回大爺,是薛鑒親筆所寫。”

莫磐喝著熬得鮮美的魚肉粥,他好奇問道:“這一路上,咱們從不見客,這位薛家主怎麽就篤定我會見他?‘豐年好大雪’的薛家很有名嗎?”

來送拜帖的人特地說明他們是金陵薛家,就是篤定他一定會見他的,為什麽?

林恒笑道:“大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或許不知道這位薛家老爺的根底。這薛家,乃是當年追隨太/祖的紫薇舍人之後,曾助寧榮二公為太/祖評定亂軍立下汗馬功勞,當年,就是太/祖也是褒獎有加的。現這薛家老爺送上拜帖,還帶來這樣的話,想來是想跟大爺續舊的?”

他倒是沒往自己身上想。他跟在莫磐身邊,除了給莫磐講解這一路上收到的拜帖以及拜帖後面的人之外,就隱在艙室裏,吃喝不愁,無需露面,也不見人。

等到了通州碼頭,他就會悄悄下船,跟莫磐一行分開,與帶著禮物的林府眾人會和,一起去榮國府。

莫磐笑了,他道:“咱們有什麽舊可續?不過是嘩眾取寵的噱頭罷了,咱們此行緊急,耽誤不得,就不見了。夏至,你親自去好好跟遞拜帖的人說,我連日行船,精神不濟,恐怠慢了,倒弗了貴主人的好意,不如不見。”

夏至是個沈默寡言的小廝,他年紀要比春分還大些,他繼春分之後被選來在莫磐身邊伺候,自有他的長處。此時,莫磐叫他去回絕拜帖,他便領命而去。

莫磐同樣沒想到他在船頭遙遙望見的中年男人就是薛鑒,他說的那些話自然也是推辭之言,理由都隨意的很。

薛鑒被拒絕了,只能嘆息一聲,不再打擾。

只是不免心裏覺著,這位爺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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